奚家坟地,两个奴仆样儿的看着坑里的常玉娘。
“这么美貌的小娘子,听说还念书识字,就这么埋了也着实可惜。”
“怎么,你还想干点什么?你若是要干,可快着点儿。一会吃完酒席,就该抬了棺木来出殡下葬了。”
另一个嗤笑:“我可不干这丧阴德的事。不过是可怜她罢了。我劝你也别,这种冤死的,保不齐化成厉鬼。”
“你没听那矮胖的先生在路上说的?他们都有符咒,这女子的魂魄被永远钉在这里,给主翁为奴为婢,再安稳不过了。”奴仆看一眼常玉娘,“罢了,将死之人,晦气,留给主翁自己吧。什么时辰了?过了午时了吧?那矮胖先生说过了午时就埋。”
“守着个活的,总比对着个死的要好些吧?再等等。”
“看不出来,你小子还挺怜香惜玉的……”
“怜个屁!埋,埋,省得来人看见。”
陪葬坑里,常玉娘闭上眼,泪从眼角流出。
土一锹一锹扔下,落在她身上。
突然,奴仆听到马蹄声,那马蹄声越来越近,两人对视一眼,不会是送葬的亲友提前来坟地了吧?可不能让外人看见。两人加紧埋土。
周祈纵马跳过一个封土堆,翻身下马,一鞭子挥向其中一个奴仆,把另一个也踹翻。
两人奴仆被打懵了,不知道怎么跑来一个凶神恶煞的女子。
周祈跳下陪葬坑,从土里扒常玉娘。
罗启、陈小六也赶过来,制住两个奴仆。
好在那土屯得还不算多,尚露着口鼻,周祈把常玉娘从土里扒出来,拍她的脸,试她鼻息:“常小娘子!玉娘!玉娘!”
常玉娘睁开眼。
周祈松口气:“真好,你还活着。”
常玉娘怔怔地看着周祈。
周祈给她解开绳索,“回去好好洗洗,吃饱饭,睡一觉,噩梦已经过去了。”
常玉娘不说话。
“玉娘?”周祈叫她,莫不是吓傻了吧?
常玉娘终于点点头,泪水也流出来。
周祈放下心来,有些事,总要交给时间来平复。可怜的小娘子,可能要用很多年的午夜噩梦,甚至更多的东西,来为年轻时那点少女绮思付账。然而青春年少的时候,谁没点想头儿呢?
周祈又有些自责,并有更深的恐惧。长安城百万人口,每年失踪的不知道有多少。女子走失,报官者不足十之四五,怕宣扬,怕闹大,怕丢面子。那些女子真的都是与情郎私奔了吗?而这长安城阴暗处,又潜伏了多少像张五、群贤凶肆店主这样的黑手恶徒没有揪出?
出了坟地,来到大路上。周祈用自己的披风裹住常玉娘,“你等等我,我去抓住那矮胖子,给你报仇。那买主也要抓了治罪。”
她还没来得及动身,就见大路上奔来一队人马,不是崔熠又是哪个?
看看周祈身后的女子,崔熠道:“我又没赶上?我不就今日晚到京兆府一会儿吗?”
周祈笑起来,“正好有个棘手的事,你来最合适!”当下把抓矮胖子和买主的事说了。又把那两个奴仆也交给他。
崔熠摆摆手:“这种事,瞧我的。”立刻带着人马朝村子奔去。可以想见那村子里正、族长见这位突然驾临,得是什么神情。
周祈却没空儿瞧热闹,要先把常玉娘送回去。
周祈带着常玉娘,不敢像来时那样跑了,等到了京兆府,已近酉时。
看见常玉娘,郑府尹露出欢欣的神情:“周将军做得好啊。”
谢庸也面露微笑,又看一眼她的脚。
被他这一看,周祈突然觉得脚不舒服起来,“嘶——”
谢庸皱眉,眼中略带薄责地看罗启和陈小六。
罗启和陈小六觉得自己简直太冤了,我们根本追不上!追不上好吗?
郑府尹则难得嘘寒问暖一回,听说是因为救人受得伤,又狠赞了周祈两句“勇武刚强”“一心为公”。
“马上就敲暮鼓了,谢少卿和周将军二位辛苦,崔少尹又不在,我们干脆明日再审。”又额外嘱咐周祈,“周将军回去好好休息,找个郎中瞧瞧。”
周祈觉得这几年一共加起来也没听郑府尹这么些好话,难得啊……
周祈和谢庸告辞出来,两人并辔而行。
“你是习武之人,自己便知道骨头有事没事。若只是扭着了,先冷敷,待红肿退下,再热敷。热敷的时候,可以轻轻揉一揉,莫用劲儿太大了。”谢庸嘱咐她。
原来谢少卿也可以这么温柔体贴……周祈看他,莫不是又戴了什么面具吧?
谢庸也看她。
周祈又正经了脸,点点头,不太自然地用右腿夹一下马腹,心里盘算着,如果这时候狮子大开口,让谢家唐伯给做点补益的吃食,能成吗?民间常说以形补形,吃点烧蹄髈,扒羊蹄,炖牛筋儿?
看她满脸犹豫纠结,谢庸问:“怎么了?”
周祈一狠心,也不找借口了:“我想吃你们家唐伯做得饭。”
谢庸看她,不说话。
周祈猜,苦肉计露馅儿了,烧蹄髈,扒羊蹄,炖牛筋儿不用想,已是飞了。罢了,命里有时终须有,命里无时莫强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