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说一说晨间打捞时的情景。”
章敏中眼睛微微发红含泪:“卧房里家叔的外衣还在,这个时辰他能去哪儿?到底是在水上,管家与我说,我便让人去水里探一探——家叔竟真的落水了。家叔常年跑船,水性虽算不得多好,却也是会水的,但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……家奴把他背上来,我们看到他身上,他身上……”
“他当时身上穿的衣服可还在?”
章敏中对身旁男仆道:“去叔父卧房取血衣来。”
男仆正待去,被管家拦住,管家脸上带着点为难:“血衣不吉,奴让婢子烧了。”
谢庸看一眼那管家,又看看那婢子和章敏中。
章敏中叉手:“就是一件白绢汗衫,一条短裈,短裈上血迹斑斑的。”
谢庸没再问这血衣的事,“小殓时,你们给他清洗,可曾发现其手中、指甲中有泥沙?”
章敏中摇摇头,婢子也摇摇头。
谢庸点头:“我们去其卧房看看吧。”
一干人等再次返回那正舱。
作者有话要说: 1漕渠和广运潭资料源自三秦网上的《长安漕渠追梦大运河申遗 历史上第一个物资展览会》。
第98章 商人其人
章端吉的卧房不小, 在船上就显得尤为奢侈了。里面的摆设也带着股子豪商味儿, 嵌玳瑁檀木百花争艳泥金屏风,雕花大榻长案,案上放着金筐宝钿香炉和碧色镂牙笔筒,同样雕花的檀木床上挂着越溪缭绫帐子,简直处处写着“有钱”二字。
那挂着缭绫帐子的床上略有些血污,非喷射血或滴溅血,当是晨间把尸体抬进来小殓的时候弄上的, 章敏中亦是这么说。
床上枕旁有书卷,周祈拿过来,嚯!妖精打架!只是这画风是不是也太——野了点儿?动皮鞭子的?
周祈再往后看一点儿, 不由皱起眉头,这已经不只是粗俗了……
旁边的谢庸和崔熠更是开出了宝藏, 床头小柜里满满的各种让人瞠目的用具,又有丸药和旁的图册。
谢庸面沉如水, 章敏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, 管家也讪讪的。
谢庸与周祈对视一眼,周祈把手里的图卷交给谢庸,叫了那青衫婢子随自己去其房间问话。
婢子们的屋子便在章端吉卧房的后面,一排四五间。青衫婢子推开最边上儿一间的门,请周祈进去。屋里一个穿月白短襦、深蓝裙子的婢子迎上来。蓝裙婢子满面忧虑地看一眼青衫婢子,又对周祈行个礼。
周祈打量这小小的房间,挤挤挨挨地放了两张床,脸盆之类杂物放在地上, 窗户也小,屋里很是潮湿闷热。
周祈问二婢:“平时章端吉可虐待你们?”
蓝裙婢子犹疑地看向青衫婢子,青衫婢子沉吟一会儿,默默拉开衣襟口儿。
婢子身上旧伤叠着新伤,最新的伤像是用线香烫的,旧伤痕大多是用鞭子抽的,也有咬伤。
蓝裙婢子也解开衣襟,她身上伤痕略少,却亦触目惊心。
“真是畜生!”周祈低声咒骂。
两个婢子都垂下泪来。
“你们一共几个婢子?”
“我们从南边来时,一共八个,如今只还有六个。”青衫婢子道。
“另两个呢?”
“黄莺喉咙好,长相美,被那边粮船上鲁公看中,阿郎便把她送给了鲁公。白鹄,白鹄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日子了,行经汴州时跳了水。”青衫婢子泣道。
过了片刻,周祈问:“似这种人,当是时常狎妓的?”
“是,他爱招妓子来,但因他总这样儿,妓子们应约的便少了。”
周祈点点头,又问了婢子们些话,便走出来。
周祈回来,谢庸、崔熠已查看完章端吉卧房,正在问章敏中和管家话,周祈对谢庸、崔熠微点下头,两人便知果然如猜测得那般。
又核问过巡夜奴仆,仔细查看了船板等处,谢庸等下船离开。此时章家奴仆正把从城内买的冰和其余丧葬之物来往船上搬,到底是商人家,银钱上富裕,置办得很快。
牵马站在岸边,看着已经挂白的章家茶船,周祈突然对谢庸道:“那原六郎太也想不开,好好的江湖豪侠不当,当得什么衙门差捕?”
不待谢庸说什么,崔熠已经笑问:“你替原六郎感叹什么?怎么突然又想起《大周迷案》来了?”
“我就是感慨,若江湖侠客遇见章端吉这事,只会觉得这姓章的死得好,死得妙,死得晚了,若发现什么谋杀端倪,只怕还会帮着遮掩一二,但当了差捕,不管死的是不是人渣,只要有疑点,就要查,查到最后兴许还会把一个算是替天行道的人抓起来审问判刑。”
谢庸看看周祈,周祈却知道他虽端肃板正,此时也断不会说什么“立法废私”“治国无其法则乱”之类的话,果然谢庸只是叹一口气。
周祈也在心里叹一口气,原六不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混,偏跟着陈生去个一共三条街的小县当差捕,自然也有他的道理。
大约叹气也会传人,崔熠也叹一口气。
过了片刻,三人接着说这章端吉案,此案不是没有疑点,但是这些疑点还不足以立案。
“悄无声息溺死的会水者不管是被水草缠住腿脚,或者抽筋呛水,都是在其游水时,而不是落水时。章端吉这个年纪这个身份,应该不会大半夜贪凉悄悄下水游泳。若说他是醉酒失足落水,他一个会水之人,即便水性不是极好,也总来得及呼救,但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……”谢庸道,“若非他杀,或许就只能用醉酒醉得极厉害来解释了。”
“还有那烧了的血衣,我怎么就觉得他们在掩藏行迹?你们说是不是那青衫婢女与管家有什么首尾?章端吉虐待婢女成性,管家设计与青衫婢女把睡得死死的章端吉丢进了水里?若是悄悄地沿着船帮垂下去,前后守夜的几个人真还不一定听见。”崔熠道。
“也兴许是那章敏中呢?他年轻力壮,不比五十多的老管家更能干得这活儿?这些看着斯文的人,往往很能干出不大斯文的事来。”周祈道。
“哎?阿周,你怎么又针对老谢?老谢做什么不斯文的事了?”崔熠不错过任何机会地挑拨一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