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子竟你一言,我一语地争辩起来了。虞一坐在一旁,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晃动,他总算觉得有些不对劲和违和的地方在哪了。
老骆先生看上去十分绅士,文质彬彬,但实际上嘴上却比骆连说话还直。脸上没有刻意要讽刺和嘲笑的表情,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。就算骆连暗示这次自己的展览还在开,老头也是直说自己反正又不会去看,一点留情面的余地都没有。
看上去,骆连对这个答案也并不意外。怪不得,虞一就忽然理解为什么骆连对他说,他父亲是不会去看的。
“恕我直言。”虞一看两人一言一语争辩了半天,“伯父您去看过骆连的展会吗?”
老人眯起眼,慵懒得像一只老态龙钟的猫:“他成年起,我就再没去看过了。”
“您对自己儿子的展会,难道不感到好奇嘛?”虞一歪了歪头,用尽量活泼和好奇的语气问,好不让骆西屏感到冒犯,“而且您也是开展馆的人,这对外人说起来,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。”
“小朋友,开鱼塘不代表就一定吃塘里的鱼,还要告诉外人我儿子愿意做一条鱼。”
虞一被骆西屏过于直白的话噎了一下,随即又道:“可是我觉得做鱼很好呀,您要说开鱼塘比较好,那我可要跟您争辩一下了。”
“当然了,因为你也是条鱼嘛!”骆西屏说着,忽然有些老顽童似地摆了摆手,“我不跟你们讲,你们俩是统一战线上的,我吵不过。”
虞一和骆连短暂地对视一眼,两人都有些无奈。
“爸。”骆连清了清嗓子,走到老骆先生面前,半跪下来。
虞一不得不正色,他的预感告诉他,接下来骆连要说的话,可能对他很重要,也是今晚的正题。
“我今天带虞一来见你,是想请您看看这孩子。他心地善,人也纯粹,对我,更是一等一的好。”骆连说着话时,声音沉沉的,看上去比平时要郑重许多,“本来,是想再等等再带来见你的。但你明天要走,我害怕……”
害怕以后都没机会见到自己了。虞一在心里把后半句补全。
“我不是在和您开玩笑,也不是示威。但是您应该清楚,我既然今天把他带来,就说明我做了决定。我将来的伴侣,会是一名同性的伴侣,我不会有亲生儿子,就算有,也并不包含在我的婚姻家庭之中。关于艺术馆的事,您不是没有交给我,我手上有一家,对我来说觉得很足够,不需要更多的了。我想做自己的喜欢做的事情,爱自己真正爱的人。我希望我做的每个选择,不至于百分百正确,可至少不违心。”骆连的神色,耐心得就像在和小孩子说话一样,眼神要多真挚有多真挚,“我是你的儿子,我遗传了你非常固执的基因,我知道一件事情你一旦决定,也很难能改变。所以今晚,我将我的筹码和决心来带给你看。如果你需要陪伴,那么接下来的日子里,我都会陪着你;如果你需要安全感,我也会监督我的两位哥哥,让他们达到你的期望。”
老骆先生难得没有插话,也没有故意耍脾气,开玩笑,而是动了动嘴唇,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。
“但是我选择的这条路——”骆连的眼神忽然硬了起来,温柔的神色消去了不少,“从十几年前,就已经走上了。我不会后悔,不会回头,不怕威逼,不吃利诱。我势走到底,这是早决定好的。”
虞一虽然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父子二人说话,心里却炸开了花。他尽量隐藏自己越来越激动的神色,没有办法,这一刻他实在是觉得,自己的骆先生真的帅炸了!
骆西屏并没有因为自己儿子的帅气而被感染,他眼角的笑意渐渐收隐:“那是因为你,几乎是被捧着长大的。我承认,你有才华,但是你的才华总有一天不能撑起一切。”
“那个……”虞一先是目光在两人之间穿梭,怯怯地举起手,然而这一切都是他表演出的一个恶作剧,这从他接下来的话中就能听出来,“我想,关于这一点,我最有发言权。伯父,相信你见我之前,已经听说过我的一些消息。我曾经也在黑暗地带中徘徊,但是当我走出来的那一刻,我知道我继续要做的是什么。我相信这一点,对于骆先生来说,也是同样的。”
虞一认真地说着,并没有转头去看骆连的神色,但骆西屏却渐渐不悦起来:“你比小骆还年轻,人生经历虽然丰富,可毕竟还是年纪小。你们可以沆瀣一气,也别忘了,我活过你们的年纪,你们却没有活过我的年纪。”
“但您和我们,毕竟不是同一人。”虞一说道。
“爸。”骆连则没有再多说什么,他站起身,那双沉黑的眸子盯着骆西屏。
这样的眼神,虞一是见过的,毫不动摇,不但不会让人看到一丝一毫的退缩,反而让人盯着看的时候,会觉得被侵蚀。
“你们二对一,一唱一和,纯属欺负人!”谁知骆西屏比儿子更有招,手一摆往床上躺回去,“我心脏不舒服,不和你们一般计较。”
虞一觉得有些好笑地同时,又咂摸出这位骆老先生实在非寻常人。没有普遍富家长辈端着的姿态,对待和儿子之间的分歧,又保有空间的余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