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奇怪,作为帝王他身边应该太监宫女环绕才是,之前也见他众星捧月的,只是他现在身边竟然没有跟着一个人,甚至没有命人来点亮灯。那些做工精美的、摆放在花园廊角各处的宫灯,都成了黑漆漆的摆设了。夜仍然是那么安静,半暗半明的,仿佛这里不是尊贵华丽的皇宫,而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荒凉的院子。
然而不想之前自己一个人提心吊胆地。现在江婺只感觉到一种安心、静谧。
她想,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么排斥他,起码他是可以让自己毫无条件信赖的人,只要在他身边,她都能安心下来。
而且……他是她看着长大的,从小到大,他有什么不好,都是她替他心疼,他稍微一不高兴,即便不说,她也能感觉得到。
之前宴会上那里,她觉得他孤家寡人的实在可怜。
即便是古夫人来赴宴,也会拉她做个伴呢,他贵为天子,倒真的是孤家寡人了,他又不喜欢那些太监宫女的贴身伺候。
说起来,偌大一座皇宫,就他一个人住着似的,被困在里面似的,江婺想想都难受极了。
他是真心要娶她的吗,所以皇后不娶,妃子也不纳,孑然一身,就……一直等着她?
想到这里,她心里猛地一跳,仍是不太相信,毕竟她又不是天姿国色,无殃怎么会非她不娶?不可能的,不可能的。
然而他又这样默默等待着她的姿态……
江婺胡思乱想了一圈,晃了晃头回神来才发现他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呢,她皱眉想了想,觉得应该是自己向那小宫女问的话,不知道怎么传进了他的耳里罢。整个皇宫都是他的,所有人都任由他差遣,他要是想知道,什么风吹草动能逃得过?
啊说到这个,江婺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时日救了自己的那两名护卫,于是扯了扯自己的手,不走了。
“怎么了?”他侧首问道。侧脸看去,他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声音更是怕打破了梦境一般,轻柔极了。见她不愿意走了,他也只好停下来,只是仍不放开她的手。
江婺说了一句:“原来你一直派人跟踪我啊。”
问这话的时候,风吹乱了她的一丝鬓发,撩在脸庞丝丝缕缕的,她觉得有点痒,见他不放手,她只能放下了一直抓在手里的裙摆,腾出手来要把那缕头发拨开。
只是还没来得及呢,他就抬手替她将那缕发丝理到了耳后,只是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,行动间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。江婺一怔,觉得脸上更痒了。
她脸上又觉得烫烫的了,有些慌乱地转开脸,又说了一句:“你……是不是一直派人跟踪我啊。”
他垂眸看着她,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说话,声音有些暗哑:“你不太安分,总在市井行走,我不放心——你生气了吗?”
江婺只是比较意外,要说生气,好像也没有,毕竟后来想想,幸亏有护卫跟着,不然也不知道那些混混是劫财劫色,会不会伤人。
于是她摇摇头,有点纠结地说:“那种情况之下知道了,倒也没有生气,要是之前知道了,我可能会气吧。毕竟,平白无故被人跟踪,这也太……”
她顿了顿,叹道:“你怎么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,你跟我说清楚不好吗?你不直接告诉我你派人是保护我,就不怕我误解了啊。”
“我怕你不愿意。”他道,语气有些黯然,“你是那么喜欢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的人,我若是说了,你会断然拒绝。”
江婺撇了撇嘴,“可是就算我拒绝,你也会派人跟着的吧。”
他以为她生气,有些急了,握住她手的力道不由加大了些,“江婺,你离开过我这么久一段时间,我真的怕再出现什么意外,你会再次离开我。”
江婺听到这里有些心虚,忙低了头看着地面的阴影。
他却靠近来,握住她双肩,皱眉盯着她,小心地要一个保证:“江婺,你答应我,不要再离开我了,好吗?”
江婺低头沉默半晌,叹了一口气,轻声道:“我离开不离开,你不照样做你的皇上吗,你现在是皇上了,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,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,你也不需要……”
“江婺!”
他突地打断了她,语气很不好,握住她肩头的双掌也收紧了,声音低低的,在夜里听起来竟有些悲怆的意味,“江婺,是你教我的,你教我出人头地、遇雨化龙,你要是不在我身边,我做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?”
江婺一愣,喃喃道:“可是,我以为你只是一位落魄小公子,想让你考科举谋出路,哪知道你……你竟然是皇帝呢。”
“你以为落魄皇子会比魂魄公子好吗?我若不成皇,便要死!”他声音突地扬高了,也终于放开了她,后退了两步。
在凄清的月光下,他神色带着几分荒凉、几分悲愤,“江婺,你为何要对我的身份耿耿于怀?出生在帝王之家非我所愿,我做皇帝,也是为了活命罢了——我当时没有护住你的能力,一直未敢告诉你,就是怕你受到牵连,你不知道皇室的残酷,不是他们死,就是我死!”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晰,话里悲哀的意味更浓了。
江婺愣住了,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他深呼吸了几口气,稍稍平静下来,看着她,眸光闪动,语气又软了下来,“江婺,我不好吗,我哪里做得不够好,你教我,我听你的话,我一直听你话的,只求你不要离开我……”
说到后面,话里已经带上了祈求,又去牵起了她的手,“江婺,你陪在我身边不好吗?你要什么,我都给你,只要你陪在我身边,别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皇宫里,太难捱了……”
江婺有些烦躁地深呼吸了一口气,抬头看着他,认真道:“那你可还记得,我曾教给你的‘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分离’?”
他一怔,眼里光芒逐渐盛起,点头:“记得。”
江婺挣开他的手,转眼看着天边圆月,语气冷静地,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,“你们这里男尊女卑,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,女子却要三从四德。而我自小耳濡目染皆是男女平等、自由民主,所以我是如何也无法认同你们这里的一夫多妻制。在我的设想里,我只有一个丈夫,我未来的丈夫也必定只有一个妻子,我们之间没有其他人,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,永不分离,白头偕老。”
她顿了顿,回头迎着他灼热的目光,继续道:“无殃,我要是答应了嫁给你,你就要答应我,没有三宫六院,没有三千佳丽,只有一个我,你能做到吗?”
“江婺,除了你,其他人我都不要。”他认真道,“我早已决定,你要是不嫁给我,我就孤独终老。”
江婺听了不由得皱眉,“你是皇帝,怎么可能孤独终老?你怎么也要娶妻生子、绵延国祚,否则岂不是对不起魏国?”
他却不以为然,“皇室子嗣丰盛,我这里没有,从卫晋康那里抱过来立储也是可以的。”
江婺愕然,还不及说什么,他竟然又道:“江婺要是实在不喜欢我做皇帝,那我退位算了,你要去哪里,我陪你去便是。”
“你别胡闹!”江婺一惊,“如今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,黎民百姓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,要是再出什么波折,天下又要乱了!你不是小孩子了,怎么可以乱说这种话!”
他却是笑了笑,握住了她的手,温柔低喃:“江山如画不及你。我只要你,江婺。”
江婺这才发现他是逗她玩呢,顿时又羞又恼,甩开手作势要回去了,“这么远,我不去了。古夫人还在等着我呢。”
他却是一伸手又揽住了她,“我已经派人跟她说了,让她先回去。”
江婺一皱眉,“那我今晚……”
“你放心,我迟些会送你回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