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谁+补全(1 / 2)

简单的体系让追责变得很容易, 判官——城隍——阎君这三重简单的关系, 没有层层上报,就没法在复杂的体系中动手脚,让人调查不下去事情不了了之的可能性。

阎君殿久未关闭的大门紧紧闭上了,殿内只留下阎君, 没有扈从, 殿前都尉都站在殿外替阎君处理问题。

朱砂痣阎君率先摆脱了嫌疑回老家去了,他是最先被众人一致确定没有问题的,因为他勉强做点什么事的时候也总是嘀嘀咕咕,而且非常的神仙,对人们不同情, 不厌恶, 冷眼旁观。在他嘴里几乎没有‘情有可原’这四个字。以他的为人,绝对不会因为鬼魂们哭着喊着要回去见亲人, 城隍们愿意放他们回去见亲人, 就故意宽纵这件事, 又和谁都不熟悉。

还有一点, 他发誓了‘如果我知情不告, 让我投胎变蜜蜂蚂蚁, 从生忙到死’,于是彻底洗脱嫌疑。

另外十一位阎君面面相觑,心中或愤怒, 或疑惑, 或不安, 或悲伤的拿了蒲团,团坐在一起,各自摘下脸上的面具。

阎君们日常为了避免臣属百姓有分别心,戴上一模一样的面具,尽量保持同样的声音。

年龄最长地位最高的白发阎君,众阎君之首,他的脸上一向没有什么表情,只有冷静认真,身姿挺拔符合他仙人的身份。怕老婆阎君的脸上有些不安,坐的不是很端正,稍微有点含胸,眉头微皱,脸色不太好看,他看起来很年轻,却静静看了上千年历史,知道当今的形势不太好。抱着猫的阎君似乎有些愤怒,手里捻着猫猫的尾巴,摸了又摸。

祖龙阎君脸上十分严肃,似乎有些不安。但他是第三个排除嫌疑的人,阎君们一致认为他没有这样的耐心。

另一位严肃的阎君沉重的叹息,修长的手指缠着乌黑的长发丝上,像收割麦子一样一根根的揪下来,看他把自己拔秃了鬓边,就知道心中愁闷。阎君手里捏着两个山核桃,一点点的碾碎这难以敲开的山核桃皮,露出其中崎岖曲折的山核桃仁,丢进嘴里,叹息着吃掉。龙阳之好的阎君面带疑惑,打量着身边的人。

(他没有特殊的癖好或爱吃的东西,黑头发,大众脸,闷头工作,称为乾乾阎君)

永远娶不到想要的才女的阎君一脸的魂游物外,很明显在想着某一位聪慧、善骑射、善谋略的美人,没错,他最近在暗恋李渊的女儿平阳公主,她打仗打的太漂亮了,比谢道韫更值得爱(虽然谢道韫也拒绝了他的提亲)。那些自荐枕席的公主和父母愿意嫁女儿给他的女人,他总是不喜欢。

质朴无华的阎君(以下简称无华阎君)悲伤掩面,似乎知道别离在即。他虽然没什么文化,不懂吟诗作赋,但不傻。如果有人做出这种事,那么他不会再留在阎君的位置上。他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很多年,时常聊聊天,心里觉得很亲近,就连一开始令人紧张的秦始皇,看的时间长习惯了,也觉得他家的馅饼很好吃,带的酒也不错,他的媳妇也比自己的媳妇勤快温柔漂亮。

绿油油的阎君在默默的疑惑,为什么所有看起来很可靠的人,总会有若即若离的背叛呢?

坤坤阎君没什么表情,似乎早已预料到有这件事。

每一个人心中都思量了很多事,互相有猜疑的对象,甚至怀疑除了自己之外全都有问题。

还有另一件事虽然没提出来,却为人所共知。

人间的奏本并不指定阅览的阎君,这是他们为了避免权利斗争在两千年去定下的规则,谁桌子上的奏本少就归谁,这不是人为操作,而是通过法阵让信笺自然飞过来,并落在‘最矮的一摞’上。要有多大的运气,才能让这二百一十三封谈及和转告这件事的奏本,全都落在不遵守阴律的一位阎君手里?必然是好几位阎君事涉其中。

阎君们简短的说了几句话之后,不在说话,继续互相打量。

但有几个人露出了‘我已经怀疑累了’的表情。

之前探讨到‘是否改变政策,允许刚死的鬼魂先回乡探亲’这个问题时,四个人支持改变,七个人反对,朱砂痣阎君表示随便。

但有一件事显而易见,支持的四个人呢,未必会做这种瞒天过海的事,不支持的那七个人,未必不会因为疏忽大意或者是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做出这种事。人的行为如果能做到心口合一,那要么是混账王八蛋,要么是圣人。

虽然王猛已经制定了回家探亲和托梦的奖励计划,但谁都知道客死异乡的人最想见家人,非常想。

嬴政和白发阎君还在互相递眼神,用眼神沟通有点难,还没到那种知己相交的程度。

白发阎君的神识勾了过去:[你我想的比他们多,探讨一下。]

嬴政微微动了动:[阎君知道我在想什么?]

[不知道,但他们在胡思乱想。]

嬴政又看了看他们的表情,无奈的缄默了,好吧,这并不是什么读心术、他心通一类的东西,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,甚至有一个人满脸轻松的开始想别的事:[您打算如何结局?]

现在其实就三个问题:是谁?为什么?怎么办?

第二个问题也可以跳过不谈,原因其实并不重要。

白发阎君非常满意,他并不想争论对错,自己制定的规则也可以更改,但是不更改规则而胡作非为绝对不行:[你意下如何?]想趁机收买人心么?

[尚未想好。]其实已经想的周全齐备,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提出来。[乱世犹在,急切间提拔上来的阎君恐怕不能担当大任。您知道是谁暗中行事?为了什么?]

[我不知道。我需要再想一想。]

白发阎君恢复了沉默。

嬴政也继续思考,这件事对他来说并不好,他对现在这些同僚非常满意,不算太勤恳但已经适应了劳累,虽然话很多却也有趣,有修行又很单纯甚至还有点热心。换上来一个王猛那样的人作为阎君,可以,如果再换上四五个这样的名臣,会平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劳累。不论是从交情还是从利益出发,都应该留下这些同僚,现在虽然不能随心所欲,却可以放心的休息半年……有些时候不能随心所欲也有好处。

白发阎君想了一会,看到有更多人在发呆,拍了拍桌子:“还不招认吗?”

“我没有!”

“不是我。”

“我没做过这种事。”

“您是了解我的,如果是我,我会努力改这条法令。”

“您也了解我啊,要是我,我可憋不住这件事。”

“如果是我干的,怎么会被发现。”

“得了吧你,你干点什么坏事不被人发现?”

“今天就别吵了。我承认,是我。”

众人都看向两鬓光溜溜的阎君。

他将拔下来的一大团黑发从桌子上捡起来,随意分成两团,像是揉面一样按在脑袋上,用力揉了揉,头发全都各归各位:“都是我干的。我不想干了。”

众人陷入了震惊的沉默之中。

门窗上依然有飞过来、嗑在门上,然后落下去的奏本的声音,已经隐约能看到一些阴影浮上来,看起来在这关门开会的半日中,门口积攒了很多东西。

拔头发的阎君想了想,补充了一句:“没有别的原因,只是觉得凡事都要商量,大部分人不同意就不能做,实在是麻烦。我支持这种做法,我觉得应该让鬼魂回去探亲,可是因为你们不同意,我说的话就如同没说一样。但我不赞同由某一人专断。第一次是一时义愤,后来习惯成自然。”

他支持‘允许鬼魂头七回魂’这件事,和其他人探讨了很久,探讨了很多次,每次都因为投票失败而被否决,很生气,感觉自己做的一切全都白费力气。

嬴政:???我现在觉得这样还不错,互相商量而非君王独断,能让事情进展的慢一点,做的更圆全完善,怎么你开始觉得乾纲独断比较好?

拔头发的阎君又说:“之前想辞官而你们再三阻拦,现在好了,去吧,上报天帝,给我惩罚,让我离开这里。”

白发阎君:小孩子脾气,辞官未遂就搞破坏。

嬴政:罚你加班一千年。“还有谁涉及此事?赶紧说出来,你们听门口。”

“下雨了?”

“那不是雨声,那是奏本飞过来之后打在门上的声音。”

拔头发的阎君:“只有我一个。行了罚我回去关禁闭,五百年不能出门吧。”

嬴政仔细的思考他怀疑的另外四个人,还有如何查清楚这件事,如果其他人都把罪责推在他身上怎么办,看他们的样子好像不想承认自己的行为?是后悔了还是不想辞官归隐?他们现在是不是也想拥有说一不二的权力?没有暴露身份的人还会干什么,我有一些关系要好的故人新友,他们也有吗?他们的夫人也为其暗中网罗同盟吗?上古时期可能真是民风淳朴,现在去哪儿再找一些这样的人来担当阎君呢?帝王将相有能力但不合适,合适的人又没什么能力不出名。换上来的人会和谁是一党?

白发阎君直截了当的威胁他们:“还有谁,都说出来。否则我上奏天帝,借来通明法宝,你们一个都跑不了。”

“!!!”他们集体露出了‘哦吼居然还能用法宝?’的迷惑表情。

嬴政比他们还迷惑:你们又又又一次忘了自己神仙,有法宝和法术可以用吗?

无华阎君和有猫阎君、单身阎君也依次承认了。

无华阎君:“我吃了要去投胎散心的时候,生过几个儿女。每次刚死的时候,都很想回家看看我的女儿,等待很难受。等时间长了,淡忘了母女父女之情,等到他们下来相见,又觉得很陌生。”

有猫阎君:“我觉得这件事是对的。对的事我就做。我要和夫君归隐田园,他捞鱼养我。”

大花猫突然变成一个壮汉,严肃的点点头:“我同意。”

单身阎君捂着脸:“是……我喜欢的三个姑娘先后拜托我。她们先跟我聊兵法,然后聊人间的局势,感慨生民疾苦……不幸中了美人计。”

“你是被说服了还是被睡服了?”

“咳咳咳咳咳……”

……

王猛,阎君的准接班人,被人们视为太子。

他本来在兢兢业业的和其他几位特别善于安抚百姓、治理新收服的土地的官员一起把这片地府整理好,留作后用。

桓温笑的可开心了:“王猛,你可知道,你那最大的一项政绩即将灰飞烟灭?”他和王猛见过面,认识,分别在敌对两国中担任权臣和主持朝政的丞相,现在成了同僚。虽然没有多少恶意和仇恨,但互相有一点看不起。王猛当初只是布衣,本打算投靠桓温,见了一面之后觉得他不行。而桓温觉得他眼神是真的不好。

阎君继位有两种方式,一种是从天而降,如小神仙,另一种就是吃苦耐劳或是有别的政绩,如嬴政和之前那些阎君。王猛的政绩则是提出‘三年内表现优秀可以回去探亲、托梦’这项成就。

王猛本来把手伸在衣服里抓痒痒,看完这次的简报之后,叹了口气,从衣服里捞出一只翠绿翠绿的蛐蛐扔在旁边——草编,揣在身上玩的——长叹一声:“唉!我不过了!”

这个本来令万民激动、鬼魂们有了奔头开始努力工作的奖励,被毁了。当初有很多人,刚死下来,本来打算游手好闲,一听说能回家探亲,还能托梦,立刻就变了,为阎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。

……

几人的理由都合理,只有单身阎君的原委最值得追问,单身阎君最终承认,他被说服了三次,其中被睡服了一次。虽然提亲总是失败,却没那么难过。

嬴政有些惊讶,他一直都以为这位同僚是真光棍,家里只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,没想到他能有如此艳遇,更可笑的是,想不到一位阎君会因为一响贪欢而变节。

其他人也没想到,眼神中深意十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