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萱却是没什么胃口,只就着青菜吃了小半碗饭,就推说饱了,那盆鱼汤一口都没喝。
今天的事情,她能瞒得过别人,却瞒不过自己。
乍看到萧砺时候的雀跃,他落水时候的绝望,以及看到他好端端地从水中出来时候的狂喜……她从来没有这样心情大起大落的时候,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悲伤到极致而后欢喜到极致的感受。
纵然她没有喜欢过人的经验,可她清清楚楚地明白,自己是喜欢萧砺的。
喜欢他冷冰冰的面孔,以及无意中表露出来的一丝丝微笑。
可喜欢又怎样?
她是定了亲的人,总不能一边嫁给范诚,一边还要想着别的男人。
这是不忠不贞。
杨萱躺在床上,翻个身,又翻个身,只觉得天闷热得要命,一丝风都没有。
杨萱索性起身将帐帘撩起挂在床旁的银钩上。
终于有了风,丝丝缕缕的,夹杂着夏虫“唧唧唧唧”的鸣叫。
单调而乏味,平白让人烦躁。
借着浅淡的月光,杨萱摸到团扇,用力摇了几下,又扔在旁边,认命地阖上双目。
仍是睡不着。
而屋子里好像多了道不属于自己的浅浅的呼吸。
杨萱一个激灵睁开眼,果然瞧见一道黑影,静静地站在床前,一动不动。
不用猜,只看身形,她便知道,除了萧砺,又会是谁?
“萱萱,”萧砺柔声唤她的名字,“我会凫水,能在水里憋好一阵子……你别担心,我没事的。”
上次,他是厉声唤她“杨萱”,这次却是改称“萱萱”。
杨萱只觉得鼻头酸涩眼眶发热,泪水忍不住涌出来,无声无息地顺着脸颊滑落,洇入枕头中。
少顷,深深吸口气坐了起来。
她半边脸隐在暗处,瞧不真切眸中神色,可腮边挂着两滴清泪,被月光映着,幽幽地发亮。
萧砺胸口一梗。
他在水里,没听到她的喊声,可站起来的那刻,却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神情,由绝望到狂喜。
然后她“哇”地一声,哭着跑开。
杨桐跟他解释,“你刚才没在水下,我妹妹担心得厉害……拼命喊了许久都没人过来帮忙。”
萧砺听闻,只觉得浑身柔情满溢,恨不得立刻见到杨萱,跟她解释一声。
所以,下午他并没有走远,待天黑便原路返回,只等到屋里灯光全灭了,才悄没声地翻墙而入。
这会儿又见到她的泪,那股子柔情再次弥漫开来,像是盈满了风的船帆,鼓胀胀地充斥在五脏六腑中,而心底酸软得厉害。
萧砺轻轻伸出手,将那两滴泪拭去。
指腹触及她的脸颊,湿冷却又柔滑,像是水里浸过的羊脂玉凉得沁人,让他禁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要呵护她。
萧砺默一默,低声道:“我姓萧,‘挥手自兹去,萧萧班马鸣’的萧,单名一个砺字,‘谓有金石姿,良工心磨砺’的砺……你今年是不是就满十二了?”
杨萱惊讶地抬眸看向他,低低“嗯”一声。
“等你过完十二岁生辰,我去你家提亲可好?”
杨萱大震,突然就想起他的话,“一个男人若是真心待你,会堂堂正正地登门求娶”,这是不是说他也是喜欢她的?
他为什么不早点儿,非要等到自己定亲之后才说?
可是,即便自己没定亲,辛氏也不会同意吧?
杨萱心里堵得难受,泪水却越来越多,瞬间模糊了视线。好半天,终于止住抽泣,她听到自己的声音,苍白而无助,可怜巴巴的,“你别去,我已经定亲了。”
萧砺猛地后退两步,轻声道:“你这么好的小姑娘,是该有许多人盯着……他就是下午教你钓鱼的那人?”
杨萱点点头,“嗯。”
萧砺沉默了好一会儿,才又开口,“人看起来挺老实,挺可靠,肯定会对你好,你好好跟他处……要是,如果,假如以后他欺负你,你告诉我,我给你出气,或者,要是你愿意,我会带你走。”
杨萱泪如雨下。
前世,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会有人来带她离开夏家,离开那个让她无法呼吸的地方。
可是她既无爹娘又无兄弟,就连个表兄都没有。
所有辛家和杨家的人都死了,只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。
无依无靠。
假如,那个大雨天,她在田庄遇到萧砺,她不被他凶狠的眼光骇着,而是鼓足勇气问一句,“你能不能带我走?”
他会不会答应?
会不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