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节(1 / 2)

云母松了口气,赶紧摆正了姿势,起手拨弦,缓慢地弹了起来。

她的琴坏了好一阵,因此实际上有一阵子没弹过了。不过好在云母知道基本功不能废,平时经常在脑海中练谱子,且她既然是主动来找玄明神君的,自不可全无准备,来之前就偷摸着一个人在竹林里练过,幸好没有人被人发现。于是这回云母手一触弦,就没有生疏之感。且她到底是成了仙的狐狸,琴音即使不是有意而为也带了仙意。她指尖一动,便听琴声潺潺如流水,连贯而灵动,隐约间带了些古意,恰似春水东流。

玄明神君善琴,班门弄斧总归是令人不安的。说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曲子,只是玄明当初在幻境里弹过的一首,云母稍作修改就拿了出来。但便是如此,她这一首曲子弹得时间也颇长,且明显比寻常来得费劲,等弹完,云母额上已冒了层汗,脸颊亦冒出了绯色。她抬起袖子擦了擦,长长地出了口气,心脏未歇,紧张地看向玄明,等他评价。

玄明良久没有说话,手指轻轻地叩着膝,似是在斟酌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抬起手摸了摸云母的脑袋,赞赏道:“弹得不错。”

被玄明神君夸张琴声自是件值得自豪的事,可云母却不敢立刻就坦率地开心。她被他摸得眯了眼,一边乖巧地低着头,一边却又不安地想抬眸瞧他,看看还没有后文。玄明下手下得不重,还隐约有带着留恋的慈爱。他柔和地看着她,缓缓道:“云儿你果真似你娘。”

云母一怔,有点不知玄明神君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。

然而玄明并未有解释的意思,他说完这句话,便取出腰间的扇子,折着放在掌心拍了一拍,浅笑着看向云母,心中了然地道:“琴音本是随心而为,你落手似有些犹豫……这首曲子本是我谱的,为何所作早就忘了,但你改动得不错。不过……”

玄明一顿,微笑地望她。

“……你给我弹这么一曲,应当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吧?”

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

玄明如此说,便是将她琴里的话中有话听了出来,云母心里一松,但旋即又红了脸。

她知道玄明神君喜欢听琴。正如玄明所说,琴声随心所动,也能表情。既然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被玄明带跑,那她就弹琴给他听。

琴音这个东西说来玄妙,能够表心事,但又不必有切入主题或者收尾的杂言,且不必担心被打断,只要意思弹出来了,多一分少一分都无妨,只图个意境。玄明是懂琴的人,自然能听懂她的琴话。

见玄明不出声,但也没有打断她,云母想了想,主动出声唤道:“爹。”

实际上,这个称呼便是她唤仍有几分生疏,还不是特别习惯。云母壮了壮胆子,鼓起勇气,道:“我想回旭照宫看看师父。我之前与师父说可能是过一个月回去,现在时间已经快要到了。我怕我再不回去一下,师父会等得焦急……所以我想先回去见一次师父,跟他说一声,然后再回来。”

说完,云母努力表现出有底气的样子,坐直了身子等他回应。然而玄明尽管没有另撤话题,却没有立刻答她。

云母琴里的话音他自是听出来了,小女孩的调子,没那么多沉淀,因此反倒听得令人舒心。她是想竭力为她师父说话,结果落到手指间,曲子里就不知不觉带了情意。那点初尝情爱时微妙的心思都化作星星点点的情愫流了出来,原本好端端的曲子,听着也像是说着情话的情曲似的。

……尤其是云母自己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琴音根本不客观不公正,完完全全夹了私情,还眼巴巴地望着他。

玄明略有几分失神,他瞧了自家姑娘一眼,没有立刻应她,而是摸了摸下巴,像是随意似的问道:“说起来,你到底为什么喜欢白及?”

云母愣住,没想到玄明神君会突然问这个,脑袋懵了一瞬。

趁此机会,玄明已接着往下说了。他悠闲地道:“白及仙君脸虽是生得不错,气质也如高山白雪,但这等人物终究可远观而不可亵玩,对你这等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来说,许是太清冷了些。这世间的神仙数量许是和凡人不能比,但要说俊秀的男子,天界也是不少的。这么多人里,你偏偏挑了这一个,我既然是你父亲,总归觉得有些想不明白,要弄清楚才是。”

说完,玄明神君便笑盈盈地看她,静静地等着云母回应。可是云母被他问住,一时居然没答上来。

她发现自己喜欢上师父时,早已种了情根,但这颗种子是何时埋下的,却要比她意识到早得多,且未必就是一时一刻,说不定是许多时候渐渐积累起来的感觉。她想了一会儿,只挑最早的说道:“当初,是师父救了我。”

“哦?”

玄明感兴趣地扬了扬眉,显然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。

于是云母整理了一下语言,将她在浮玉山偶然遇到师父的事说了出来,说了师父一剑将彘制服救她的事,当时他一身白衣洁净如雪,出尘得不似这世间中人。若说她对师父初见时的印象,无疑便是那利落的一剑和无尘的白衣记得最深。

云母说着说着,便有些恍然。

玄明听她这么说,亦是不禁顿了顿,没有想到白及仙君救她并不只有一次。但救归救,感情却要另说。玄明想了想,又道:“那么,便有一事我要问你。”

“什么?”

云母到底阅历不深,有些羞于谈起自己的心思,玄明说有话要问,她就不觉紧张起来,双手抱紧了怀里的琴。

玄明问道:“若你是由此而种得因,那你心慕白及,究竟是因他那一剑展示出的强大、展示出的对你来说神秘莫测的仙人之域,还是因他救你?”

玄明问得正经,一双眸子带笑却一分不移地凝视着她。云母被他望得心里茫然,她隐约觉得玄明神君的问题好像有什么深意,可又分辨不出哪个才是正确答案,一时迷茫。

云母想来想去,还是顺着心答道:“多半还是因为他救我吧。”

于是玄明笑了。

“可是按你刚才所说,他当时只是路过随手助那些来捉彘的仙门弟子一力罢了,并不知道你躲在草丛之中。”

玄明笑着道。

“既不知道你躲在草丛之中,便不是有意救你。既不是有意救你,哪怕谈恩情,也要打掉大半折扣。于白及而言,降服普普通通一个妖兽还不是举手之劳……你就因他一个毫不费力的无心之举思慕于他,难道不觉得不值当吗?”

玄明说到最后一句话,已是不知不觉加重了语气。他问得并不多么咄咄逼人,反倒一如既往的有谦和随性之感,但偏偏能往别人心里说,且句句像是在理,令人无处反驳,随后便乱了心神。

云母亦是如此,她的目光不觉就闪了闪,已没法与玄明神君对视。

玄明见她显出慌乱之色,浅笑着出声做了结语道:“白及当初制服妖兽,并非为你而为,且恩情感动本不同于感情,你何不再仔细想想。”

玄明神君丝毫不急,安安静静地挂着笑看她,大概是瞧出云母答不上来,因而等着她自动败退。他随手拿手指在自己的琴弦上拨了几个音,让古琴发出几声古朴的音韵,乱人心弦。

谁知琴音结束,云母却用力摇了摇头,道:“不是这样的。”

玄明动作一滞,不禁抬头问道:“那是如何?”

云母其实脑中仍云里雾里,若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,只怕没法像玄明神君那般讲得头头是道、有理有据,但她心里却无比清晰。云母自知她的年纪在仙界的确不算大,心智离玄明这般豁达成熟或许还是有路要走,可她到底不是孩童。且不说那些在睡梦中长出来的年纪,她当初在白及幻景中所历的时间也不算很短了,有些事还是分得清的。

她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有条理,故稍稍理了理语言,只能顺着心意尽量表达。

她道:“我、我起初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心慕于他,或许的确是生了许多仰慕,但自己也未分明,只是朦朦胧胧的,等到明白,还是因为日后种种……再说,我与师父相伴已有许多年,我们之间亦并非只有初遇……他伴我、助我、救我自不必说,且在幻境中、在凡间,我们数次初见相识,他待我态度却如一。我、我不知该怎么说,但是……”

云母说着说着,便不知不觉怀念地低垂了睫毛,思路渐渐清晰起来。

在幻境中,他还是少年,对她这只闯入屋中的灵狐却称得上宽容礼貌;前些日子在凡间时,她以明自己心意,但到底是头一次动情,追求时其实多有冒犯之处,但师父仍是带她、领她,包容以待。他的确不算善于言辞,但是但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