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他走远了,乳娘似乎是自言自语,“倒的确是个青年才俊。”
宋竹想到范大姐的说话,脸上不觉也有些发烧——她倒是还没想过自己嫁给周霁的可能,只是心里终究是有些好奇起来了:家里否决了周家的提亲,是因为什么缘故呢?
因为周家是太后旁支,她忽然想到家里否决了萧家三十二的事情,心里倒是有了联想,自以为恍然大悟:哦,也许是因为家中不愿和外戚结亲吧……
想到此点,不知如何,她心里也并无发觉答案的轻松,反而是有些沉甸甸的,宋竹寻思了一会,都不知是为了什么,过了半晌,才是回答了乳娘的话,“不错,周家这位衙内倒挺有大将之风的。”
却是语调平平,完全听不出什么感情和兴趣在内。
乳娘看了她几眼,亦是暗暗点头,便也不提此事,只是柔声抚慰起了宋竹的情绪,“可别怕了,咱们一会就到家了……”
宋竹提起油灯,挑开帘子往外看了看,只见外头远处,隐隐约约有几个人,仿佛是拖麻袋一般的,把一些物事往道旁拖,她也明白:这多数是在拖刚才被射死的盗匪了。
她心里忽然一阵悲伤,“我不怕,就是觉得挺难受的……他们其实也都是可怜人,不是因为关西战乱,无家可归,又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,倒是在异乡送了性命。”
乳娘闻言,不免也是一阵叹息。就连问完了车队,正巧往回走到附近的周霁,隔了车壁听到这句话,也不由是停住了脚步。
他望向宋竹车辆的眼神中,更是多了几分欣赏:在齐国公府,不卑不亢、贞静少言,和师兄都没有多的话,唯独在关心同学时话多了点,却也是矜持谨慎。在野外,大方得体,聪慧慈悯,虽说世上多有名不副实之辈,但宋家三娘,倒的确不愧传言,既美且贤、宜室宜家……
想到还未有回信的那封提亲信,他却又不免暗叹了一声:虽说她极好,但一家有女百家求,想要抱得美人归,只怕还没那么简单。
心念电转间,将诸多因素考量遍了,周霁已是暗下了一番决心,他温存地看了看宋竹车窗上的影子,便是加快脚步,往前招呼道,“都平安呢,咱们加快脚步吧——”
第45章
过了上元节,春月很快也就到了尾声,回到各地过年的学子,陆续也都贩回书院,有些不能及时回来的,也早已通过师兄弟辗转带话,对书院的先生们报备交代。不过这样的人为数也并不多,宜阳书院的教学节奏,以三年为一循环,上一年是科举刚结束的一年,节奏还比较缓慢,从今年开始,课业会比从前更紧。有些立定了决心,明年要去赶考的士子,比如宋栗这样的,更是早在去年下半年就给自己加了功课。若是在这一年还无故缺勤,那么回来以后,水平立刻就会比同学们还要落后一些。
当然了,女学内却是感觉不到这股变化的,新年来到以后,学内人员虽然也有少少变动,但那紧张中透着悠闲的氛围,却毕竟没什么改变。
对宋竹来说,有件事是让她比较放松的——也不只是因为什么缘故,颜钦若新年没再来上学,倒是当日在颜家曾经讥刺过她的颜七娘取代了她的位置,她年岁要比颜钦若还大一些,基础却是比她差,到来以后,每日里一心就是要跟上功课,目前来看,还没有什么挑事儿的意图。
还有便是她早就知道的,周二娘因为体弱,回家修养,周三娘换了进来读书。周三娘的基础要比颜七娘好,然而好学之心却只有更甚,除了读书以外,对人也甚是和气,比起她姐姐总是细声细气的样子,她气质和顺,倒是更为惹人好感。此外,她哥哥周霁,居然也进了宜阳书院求学。
之前她在齐国公府,大家闲谈时,宋竹已经知道,周霁不但是考过举人,而且是东京国子监的学生,今次是探亲告假,才有闲空到西京来。——要知道,国子监学生研读的都是官学,时常能听到朝中大儒的讲课,甚至可能和未来的主考官、出卷人都是有接触的,对于科举来说,这样的条件有多有利,那就不必说了。可以说宜阳书院虽然算是天下有数的大书院了,但每一科中进士的人数,还是要少于国子监。而且监生还有一项福利,那便是如果年年成绩都是优等,也有一定的可能,可以不经过考试,直接被授予进士出身。
而能入国子监读书,对于任何一个世家来说,也都不是很简单的事,国子监作为天家的书院,历来都是严格管控,即使是宰相,按惯例也只能荫庇三个子侄入监读书,要再添人,只能是由官家恩赏。即使是颜家、范家这样的老宰执之家,在孙子一代,也只有一二名衙内直接入监读书。周霁本人逾期不归,留在宜阳书院,宋先生自然是欢迎的,但对周家来说,这就等于是放弃了一个名额,却是不可能再换一人,入读国子监了。
难道这宋学的魅力就这么大?宋竹心里,自然很是纳闷,只是她知道了周家为周霁提她以后,却又不好和周三娘多打听什么,免得引来误会。只能是在心里暗暗猜疑而已:虽然很荒谬……但,难道周霁是为了和她的婚事,才进入宜阳书院的?
在宋苡的婚事上,她表现大胆,如今二姐定了亲事,也轮到她,各方的提亲信也陆续都写来了,情况远远要比去年宋竹瞎担心的好上许多,可她却又拧巴上了,怎么都提不起去问父母的念头。——这会儿,她也算是明白了二姐去年的表现了,对于嫁人,以及嫁人后的生活,宋竹心里非但没有期待,反而是隐隐约约,有一些畏惧,只要家里人不提起,她也是巴不得这件事就永远都别提起来,就让她永远留在平静幸福的家里,留在父母身边。
除了颜七娘、周三娘这两个新同学以外,要说学堂还有什么变化,那也就是赵元贞的回归了,屈指算来,她也是为那无缘的表哥在洛阳住了有三四个月,亦算是尽过了自己的情分。而虽说颇有几个同学对她的为人有意见,但此时此刻,倒也没人落井下石地多说什么。课堂的气氛,反而要比去年好上许多,起码,大家是真的都收心开始认真读书了。
课余时间,宋竹还是照旧时常到父亲身边去伺候,宋先生也照旧还是会把萧禹、薛汉福乃至其余几个得意弟子喊来书房内指点功课,只是如今,宋竹却是一听到有人来,立刻就躲到里间去,不论是谁来都不出来打照面了,反正她在里屋,也照样可以旁听宋先生指点诸位学生,而且还更加自由,也不用顾忌到自己的仪态。
长期跟在父亲身边,对宋竹的教育作用的确还是比较大的,当然了,除了学问上的进益以外,更多的还是一种潜移默化式的影响,和宋先生议论如今朝局的学生并不少,使得宋竹不但对天下大势有所了解,而且也渐渐习惯了从大局去考虑问题。——当她还在为关西战乱所带来的颠沛流离而难过的时候,她父亲和师兄们,却是已经在考虑关西战事不利,对朝廷大局带来的影响了。
“本来推行新法的声音,在朝中就很是响亮。”现在屋外说话的就是周霁——他毕竟是国子监的学生,在宜阳书院,很快就脱颖而出,也得到了宋先生的称许,更是时常过来请教学问,今日便是和宋先生议论起了朝事,“今次关西战事失利以后,西京一带乱象频生,也引起了朝廷诸位官人的注意,携此大势,在南党推动下,只怕保甲法的推行已经是在所难免。学生也以为,保甲法利国利民,确实是从根本上解决了北方盗匪横生的难题,在这点上和官家对着干,反而是自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