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霞光照耀在长长的水榭,记忆中的人逆着光缓缓而来,这么多年来,这个只是名义上的胞妹曾是支撑他走过长夜的光明与火炬,她总是仰望他、依赖他,总是大哥长大哥短。
她爱抿着嘴笑,再开心也要维持世家贵女的矜持,就怕被人背后议论说将军府里全是粗人,教养不出一个懂规矩的千金。
如同现在,分明是开心到弯了眉眼,她极力抑制嘴角,轻轻说了句,“是桂花,这个时节能见到,可真是难得。”
莫远顺着她小心翼翼的视线望去,花园的一角有株开得零落的金桂,桂香馥郁,却不堪午后西风渐起,慢慢地摇曳了一地。
片刻的宁静,直到他去而复返,摊开的掌心里是方绣有墨兰的手帕,上头呈着他特意拾来的一点黄。
手帕是她当年遍寻不着的旧物,原是被大哥拾去了。
莫兰想揶揄,一开口却是酸了鼻子,红了眼睛,半晌说不出话。
莫远将手帕仔细包好,轻轻放到她手心,说了句,“拿着。”
见她不接,他又递了递,“你喜欢。”
此时,夜色不觉深沉,银烛交光。
莫兰分明看见年少的她站在如火花灯处,听到他在身后焦急地喊了声乳名,她回首轻轻应了一声大哥,如今抬眼,却一切无法回头,她只能,只敢小心地问,“大哥,边疆有这花么?”
莫远深深看了她一眼,声音沉静:“那里一年有三季寒冷,不比宫里有暖房,这花在那里,开不了。”
莫兰一怔,脸突然不争气地红了起来。
“大哥种过么?”不然,怎么会知开不了呢。
莫远颔首,“当年出发前,我从老宅里移了一株走。”
莫兰微愣。
莫远看了四周,除了令他最为憎恶的燕不离不时抬眼打量他们,其他人对他们兄妹叙旧并无好奇。
他抓住机会,低声就问:“阿兰想看看么?”
“什么?”
她不解,他却不得不说的更为直白。
“西北的桂花,阿兰想去看看么。”
阿兰想去看看么?
莫兰因为一句意有所指的话,心里整个七上八下,她下意识想去找张妈拿主意,却见几位不相熟的夫人搭着手齐齐向她走来,当即露出温婉得体的微笑上前应对。
东桌上,莫远得人敬酒来者不拒,唯独——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不远处的燕不离,自嘲当初不该心慈手软造成一生悔恨,而如今,他仰头灌下。
再不会了。
三杯两盏过后,身旁的官员自觉亲近了些,凑近他人,却指着莫远低声私语道:“从前就听闻咱们这位大将军寡言少语,今日一见分明是眼高于顶瞧不上咱们这些拿笔杆子的,也不知是何缘故。”
身旁之人推他,示意注意分寸。
莫远沉声回道:“满壶不响,半壶晃荡,便是这个缘故。”
“你!”那人变了脸色。
“失敬。”他已起身朝其他桌走去。
“经年不见,将军清减不少。”
许多年过去,莫远以为自己终于能坦然面对这个将自己呵护珍藏多年的明珠偷走,又不加珍视的生死仇敌,可紧绷的肌肉之下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关节作响的声音。
擦肩过后,是听罢冷笑出声,是骨子里的冷漠回应。
“边关人心未附,自然比不得燕相在盛京高枕无忧。“
落在身后的,是燕不离无妨的一笑,眼神却像淬了冰一样寒冷。
燕不离是何等小人,莫兰与他夫妻多年如何不知,可笑当初大婚后,他与大哥曾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,她竟天真的以为是大哥武人率性,看不起文人迂腐,还劝过大哥收收性子。
便是父亲都曾与母亲叹气说:“文人文人,长于言谈,疏于行动,达不到自己期望,又自以为是清高,非把攀高枝说成两情相悦一见钟情,她呀现下看不透,以后有的苦头吃。”
往后几年,她时常懊悔没有听进父亲曾经的劝告,又在一味退让和周全中越发的不快乐,痛心之余又自以为瞒下一切,能让两家相安无事,是对大家都好。
如今她有了心肝娇女,只要想到自己经历的会在女儿身上重演,便知自己错得厉害。
父亲母亲对她,如她对一一,望她能平安喜乐就够了。
婀娜的宫女提着宫灯徐徐照明,莫兰跟在后头低头看自己的手,握紧,又摊开,二十余年前的旧物保存得如此完好,必是主人珍之爱之的结果。
有些事情早就有迹可循,莫家的没落,大哥的出走,是她心盲眼瞎,没有看透翩翩君子的皮囊下,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一颗心。
她大错特错,悔不当初。
“夫人?”
“夫人可是掉了东西?“宫女疑惑她为何停留。
莫兰回了神,因她的话反而慢慢地、镇定地露出一个笑容来。
“是落了东西,许是搁在席面上了,不劳你们,我自己去寻便可。”
她转身就走,显然顾不上身为燕相夫人该有的分寸,她只想快点回去,大哥一定还在那颗金桂前等她回复,她想明白了,哪怕今生大错铸成无法回头,她仍愿意用一盏青灯的余生在佛祖前祈求。
她不想让大哥再等下去,她这样的人除却命好的理由,哪里值得让一个刚毅的男儿用一生蹉跎。
莫兰才跑出水榭不远,在即将到达御花园前,因为树丛后方一个闪过鬼祟的身影,战战兢兢地停下了脚步。
“谁在那?”
花园里,莫远在所有的寒暄过后,找了一处清静之地,向隅而坐,手里是一壶烈酒,对着两人站过的那颗金桂下,满上一杯,一饮而尽。
一直想象,再见会是怎样一种情形,是能偷得片刻的凭栏看雪,还是屹立在山巅放眼山河,他不该奢望两个人的清风凛冽,来前他甚至还没有把握能说服她。
然而,这次相见,让时间彷佛回到了小时候,三月春和,父亲将小小的她交到自己手上,从此他身边多了尾巴,心里多了牵挂。
曾经他是一个没有来路的人,直到他的心里养着一株墨兰,许多年不动声色,从容不惊。
一路山高水长,他总是在等,坚信狭路相逢,坚信他的感情早晚有一天能成为她心里最有力的支撑,如最有力的藤曼在她心里深深扎根,攀附,一点点将她的内心占据。
他必须要承认,他仍然在固执,仍然很贪心,他心中坚守家国,是有她在的家,是有她在的国。
他曾是豪情纵天的男儿,却在瞧了十年如一日的风沙后,徒生了后悔和寂寞,后悔当年因为少女明亮的眼睛心软放行,造就她垂花门下的一误终生,后悔当年父亲要将她许给他,他却不愿强她所难,后悔他有最后一次带她走的机会,却怕她陷入人言可畏——
“那头在吵什么?“莫远忽地转头问身边的副将。
“像是哪位女眷受了惊?可要末将过去看看?”
“是非之地,哪是你我能过去的,好生待着,陛下晚些还要唤咱们。”
副将颔首,想了想不放心,吩咐了个小宫女过去打探,直到宫女回来禀报,那正要一饮而尽的酒杯悄然落了地,难以置信地说了句,“你说什么?!“
“叮”的一声!
燕云歌微微的愣了一下,低头看去,绑在头上的簪子竟好端端地脱了发,落在地上碎成了三截。
“小心割了手……”魏尧放下酒杯,弯腰替她拾起,见她怔怔的望着玉簪出神,不由问:“怎么了?”
燕云歌茫然了一瞬,很快轻轻地笑了笑,“我不常戴这些,竟一时想不起这玉簪缘何在我身边。”
魏尧颇为可惜地将三截断簪摆在一起,簪头取得最稀疏平常的款式,不阴刻不浮雕,通身脆绿,如一汪湖水,细腻而圆融,便是他这外行人也看的出价值不菲。
“我去找管事问问城里何人能修补……”
“断成这样便是修补也无济于事,你别摆弄了。”她看了一眼。
“还能修……”
燕云歌心思已不住簪子上,替他满上一杯后,不太在意道:“不必,许是哪年我母亲送我的生辰礼,回头我再向母亲讨要一件就是。”
……
先前的版本不满意,无论是哪条线都显得非常仓促。
便重写了一遍。
不知道下次能上来是什么时候,就先给大家拜个早年了。
祝愿各位小仙女新年逢考必过,一夜暴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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